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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静:告别卢安克——柴静采访卢安克有感

来源:文贝宝宝谷    阅读: 1.02W 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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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在德国有很多个卢安克一样的人,但在中国,他确实开创了中国研究真正的素质教育,天性教育的先河,也开创了人生只为为兴趣而活的先河。他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,一种我们以为现实中不存在的生活方式。而后让我们感慨良多,我可以更平静,更清晰的看待自己的生活,去感受,去思考。

柴静:告别卢安克——柴静采访卢安克有感

柴静《告别卢安克》

 

广西的山,线条柔和且起落极大,秀美又突兀,经常在最高的边缘突然滑落,跌到谷底再急速飞升起来,那种巨幅的跌宕,很象一个又一个连着的笔架,又颇似一首曲子在播放器里播放时,音频起伏形成的波纹,仿佛在唱着一首曲折却沉默的歌 ;广西的天,没有太阳时总是青黛色的,像有一层薄雾把所有的景致蒙上一层浅灰;山坡上,矮腿马或饮着甘甜的山泉水,或悠闲地吃草;远处一层层的梯田,颜色均匀,齐茬茬,嫩黄黄,根根向上,随行的人说这叫“望天田”,农民将种子洒进田里,就由它自然生长,全靠老天赏饭,雨水灌溉,就象那些深山里父母不在身边,野生野长的孩子们一样。

每次去板烈村都要从北京飞三个半小时到南宁,再坐四个半小时的山路到东兰县,从东兰县再颠簸一个小时,才进到村里。三年了,一样的路线,一样的山色。不一样的是,那个说自己“命在这里,离开就没有命了”的德国志愿者卢安克,写信给柴静说,他很快将不得不离开中国了。

一. “不是征服,而是承受”

见到他时,他穿着超大的篮球跨栏背心,一样消瘦,跟三年前的冬天一样光着脚,一见面,还是基督一般的微笑,被问到“你好吗”的时候,回答“也好,也不好”。见面的最初,谁都没有谈及离开的话题,似乎谁也不忍心问。

我们跟他去一个叫小罗的留守儿童家里家访,曲曲绕绕的山路,深一脚浅一脚,到的时候已经傍晚了。我们在商量先拍室内的纪实还是先采访,卢安克在院子里,对着天边的落霞,第一次对我们的拍摄提出要求:“先拍外面吧,晚霞多美啊。”摄像们当时已经在屋里架好了机器,我们说可以改天再专门找地方拍空镜,他坚持说,“小罗家的这个角度,能看到板烈最好的景色,再不拍,天就要黑了。”

后来的几次采访也是如此,很多场景是他自己选择,比如他希望坐在他给孩子们拍电视剧的半山腰的大石头平台上采访,那里空旷,视野舒展,能俯瞰到板烈小学和周围的梯田与村庄。他也会主动地告诉我们,爬到学校屋顶上能拍到什么,哪个山头的哪片树林后面又能拍到什么,去哪里掏螃蟹,去哪里挖蚯蚓⋯⋯他在这里陪伴留守儿童已经十多年,漫山遍野都是他的步子,一草一木都是他的乐趣,当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大山发呆时,他仿佛整个人也都沉浸在与这片土地最后的相处中。在接受采访的那几天,他隔断了自己唯一与外界通讯的方式——邮件。他说他想安静地度过这几天,他太紧张了,紧张到都不敢看邮件,怕家人又写信催他回去。

柴静说,这是她见到的卢安克,最“失稳”的一次。

柴静:你已经为留守儿童做了很多了,你可以有机会去过你个人的生活。

卢安克:如果我觉得我欠他们什么,就会这么说,我不是因为觉得欠他们什么,我是喜欢。

柴静:如果按你自己的意愿选择,你希望怎样生活?

卢安克:就喜欢继续留在这里。

他劈着木头生火,柴安静地陪他坐着,两个人都不说话,只有木柴烧裂的咔嚓声和缓缓蔓延开的小火星子,直到卢安克缓缓说,“(离开)是我老婆的选择”。

当年的卢安克“不喝酒、不吃肉、不谈恋爱”,因为他心中,有“比这些更大的乐趣”。但一年多前,他与曾经同在山区服务多年的女志愿者结婚,而妻子已经到了渴望安定生活的年纪,希望他结束这种青春期冲动般的理想主义生活,并帮他在杭州一个手机企业找了一份正常工作。他不愿意去那个手机企业,又不忍拒绝和伤害妻子,只能先离开农村。而他的签证即将到期,如果结束支教又没有新工作,他也会同时失去留在中国的合法身份。

他说他的处境,就跟他和孩子们一起创作和拍摄的电视剧《心镜》中的主角容承一样。容承的意思,大约便是“容忍和承受”。这个主人公没有任何超能力,他的能力就在于能够接受一切的压力、攻击、羞辱、困境,没有所求,没有目的,他的心灵干净到无法被敌人持有的“心镜”识破,无法被反射和看穿,也无法被击倒。他的力量,不来自于征服,而来自于承受。

卢安克不愿意离开,他说一想起要走,他的心“象死去一样可怕”,但他依然决定接受将要到来的命运和家庭的责任。他曾经说过:人更大的能力是“有能力却不使用。”但此时,他也不得不因此而承受痛苦。 他问柴静,“我该怎么办?”

二.“不,他们需要真”

在小罗家,小罗兴冲冲地要给我们做晚饭。剥扁豆,淘米、摘小西红柿⋯⋯各种忙碌。

“能烧给我们这么多人吃?”“没问题.”

电饭煲的旋钮已经生锈了,他用一把大钳子咬着开关拧开,把米倒入。炒菜时也很老道,炒、翻、转、拌、挑,一点不拖泥,反手动作也极为熟练,柴静问他谁教的,他说烧着烧着自然就会了,火光照过来,手背上却俨然有一尺长的红色烫疤。

因为在拍摄,摄制人员一口都没吃,小罗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,端着饭要递给我们,我们不吃,他也不吃,完全是做主人的心态,操心命。我们开始不好意思,硬要劝他吃,卢安克说不用劝,这是孩子待客的习惯和心意。结束拍摄后,因为他只做了一碗扁豆炒小西红柿,量根本不够,我们便转去另一个老乡家吃饭。事后我有点后悔,问卢安克,孩子忙了半天,我是不是应该象征性地吃一口,并且夸赞小罗两句?我说,“我小时候要是做菜,每个人都必须说好”。卢安克说“他应该不会在意的”。我说“孩子们不是都需要夸吗?”,他淡淡说,“不,他们需要真。”

他的眼里有让人失语的蓝,让我看到自己出于善意而生的“伪”,我觉得他的眼睛就像是一面“心镜”。

他比谁都更了解这些留守的儿童,了解他们内心的孤独和敏感,了解他们不需要成人世界的应酬和客套。就像他在《农村支教指南》里写的: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看到,“有一个人,他在作为真实的自己。在陪伴着我的时候,他忘掉了所有的想法,仅仅保留着真实的自己。”

三.“思考带来痛苦,行动才有用”

采访时,我们把班上一个平时威风八面,呼来闯去的一个“老大”弄哭了。因为问他一些简单的问题,他过于紧张,回答不出,然后突然就肚子痛,满头冒汗,眼里全是泪。 卢安克说,是因为这个孩子真的在“思考”,真的希望回答我们的问题,真的“在乎”,所以压力太大。回到宿舍,卢说孩子们都在讨论要怎么折腾我们,比如让我们去爬后面的大山,因为这对我们来说很累,而他们觉得“思考很累”,我们让他们“累死”,他们也想让我们“累死”。

他说,在农村,人的身体需要劳动,需要行动,而在行动的同时去思考对野惯了的山里孩子来说是很难受的,所以不如让他们通过行动来完成任务,先行动,后感受,再理解。从行为到思维,再从思维到行为。只有拥有“感受”,才能从内心深处理解。

临走前的一天,编导蚂蚁和摄像纪可成扛着机器,走了来回整整三个小时的山路,跟“老大”一起,翻山越岭,淋雨、晒太阳,捉鱼,一直到日落西山。也许,只有走过一座山,才能了解山;只有陪一个人走过漫长的路,才能走进一个人的心里。

卢安克说,不管是成人,还是孩子,真正的教育是“自己教育自己”,“知道”和“体会到”是两码事。

他说,许多志愿者来了,总是喜欢让孩子宣泄内心痛苦,让他们意识到城乡的差别,让他们盼望去大城市,渴望脱离农村,为了这个目标再去努力学习,他们还喜欢把城里的一套拿到农村来,搞竞争,搞比赛,弄得农村的老师“恨不得心脏病都出来了”。一定要让他们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感到不满。但改变不了其实反而成为痛苦。

柴静:但有人会觉得说,如果为了孩子更有出息,让他们痛苦一点,意识到自己对现实的不满,也许也是必然要经过的一个阶段,不是吗?

卢安克:那去了城市也可能会痛苦。

柴静:他们会问你,难道你的主张就是什么都不做吗?不鼓励他们拿外界跟自己的生活做比较,也不鼓励他们?

卢安克:我觉得还是如果他们能学会创建自己的东西,他们到城市的时候,也不用觉得别人那么有钱,我没有,我被抛弃。他可以自己创建,他不需要逃。

卢安克说,他们从小没有家长,没有家,所以更需要一个权威,创作可以成为他们的权威,可以给他们归属。

四.“急急不成事”

对孩子的群体采访在麦堆上进行,孩子们几乎没有一刻安静得下来,永远在欢腾地打来打去,男生都七横八歪靠在卢安克身边,女生一近前就大喊“男女授受不亲”。女生们则坐在另侧,在麦堆里挑拣麦秆,把表皮剥开,露出里面嫩嫩的象牙白色的小管子,放在嘴边做成小哨子,一吐气就能吹出呜呜的声音,她们做了几个,送给柴静,看谁吹得更响。

“创作就是玩,玩就是创作”。卢安克跟孩子们拍的剧几乎算不上一个电视剧,主角容承的扮演者更换了十几次,由学生自告奋勇,大家投票,轮番扮演,演的过程中孩子们也是打打闹闹,完全谈不上表演,只是把属于自己的台词说出来,经常卡壳,经常笑场,但就是这个剧刻成的光碟,被孩子们视作童年的珍宝。

卢安克说他不需要他们懂得具体台词的含义,人生有很多事是先做了,未来才会明白。此时一个一直很皮,没说过什么正经话的孩子突然脱口而出说,“不要急,不要急,急急不成事。”

从卢安克支教的轨迹表象看来,他似乎逐步在往后退。最早他在县初中教主课英语,因为适应不了应试教育,于是离开;之后他教不识字的青年修路、画地图,试图改变他们的生活,但发现他们没有应有的感受力和创造力;再之后,他从小学的孩子教起,教音乐、美术等副课,但孩子长大了,读到初中,还是会有大量孩子辍学打工、消失进茫茫的人海;再之后他完全放弃对结果的设计,放下期待,陪伴孩子,默默做着人之为人的最不显见却最本质的心灵建设。

我们没有去刻意搜集或列举卢安克给学生带来的实在的改变,因为人的心灵只有在未来漫长的人生中才能逐渐显出力量。我们只是在我们采访中接触到的几个孩子身上体察到细微的痕迹,比如他们眼里的光芒,比如他们对未来的想像。

如果我们对自己的学生有期待、愿望或者“他们应该是怎么样子的人”这种想法,我们这种想法就会像一面隔墙一样站在我们和学生的之间。只要我们放弃对“什么是好的”这种想法,我们就会发现:什么都行,学生什么都能做到。那是因为放弃之后,我们就无偏见地去观察,而通过观察,我们能找到最符合他们的角度。 ——卢安克《农村支教指南》

跟卢安克一起创作电视剧的潘老师,作为国家财政特招的特岗老师定点在乡村当老师,三年后,他本可以选择离开,但在跟卢安克一起工作后,他说他会留下来,因为这里有“创作的自由”。

柴静问他说,“可是在外人看来,会觉得说这样的创作又不被外界的人看到,只有几个小孩子,拿着光碟在寂寞的大山里放,那它对你来说能有那么大的含意吗,有那么重要吗?” 潘老师回答说,“里面有一种别人看不到的东西”。

五.“没有期待的日子”

一个曾经申请过《静观英伦》实习生的留学德国赵赫同学前段时间给我写信,写到一个白发苍苍的德国教授的故事。

“他曾在上海参与创建了一家生物学研究所,他的学生都叫他“老爷爷”。在他和一些中国教授一起为研究所确定发展目标的时候,中国教授们提出了这样的观点:“努力成为世界前十名的XX领域的研究所。”‘老爷爷’在演讲时说的很有意思,他说我非常不赞同这个说法,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个这个领域的研究所,哪里来的前十之说。这是他的一个玩笑。他说,我的观点是,让我们的研究所成为"A place where science is driven by curiosity.”(科学被好奇心驱动之地)

而这正是我前段时间自我剖析时思考的问题——我和身边的许多同学努力的动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和别人的比较。我们看到对手努力了,就会紧张起来,也要加紧努力。我们看到自己的排名下降了,意识到要更加用功,只有赢了,才更有自信。我们无时无刻有意无意的生活在比较之中,我们必须得通过比较来体现优秀。我们那么关注奥运会的奖牌榜,关注是不是有诺贝尔奖,清华北大的办学目标之一,就是“努力跻身世界一流大学”。这没有错,但也有可能,我们会忘掉自己最原始的欲望是什么,或者说,我们的欲望慢慢变成了——“让别人夸我们好”。

相比之下,“为了好奇心”的朴素理想让人更加感动。 “生命中真正的乐趣,是当你沉潜于某一事物,完全忘我的刹那。”这是柴老师的博文“给老李的信”中的话。它触及的是人内心中最为单纯的欲望⋯⋯就像童年时的我们,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单纯的好奇,觉得生活中处处都是新鲜和美好。

很久前,卢安克把自己的博客改名为了“没有期待的日子”,他说,“别人佩服我的地方在实际上就是我的无能。我无能争取利益,无能做判断,无能去策划目的,无能去要求别人,无法建立期待。也许我老婆以为那是超能,而这个误会就造成了我现在被驱逐出境的结果。还可以用另一种表达:人类大部分的苦都是因为期待的存在。其实,在人生中不存在任何必须的事情,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。没有任何期待和面子的人生是最美好和自由的,因为这样,人才能听到自己的心。”

采访中,坐在山腰中的石头平台上,突然下了一场暴雨,还好有一把巨大的遮阳伞,临时可以避一避,中间雨忽停忽落,有时大如黄豆,有时细如羊毛。太阳一会儿又出来一下,晒一晒,再下一会,柴静和卢安克就坐在细雨里,继续聊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,谁都不想喊停。

临走时,我和他握手道别,我说,“希望一切问题,都能随着时间,迎刃而解⋯”,他回答说,“人生中的所有问题都不会白白碰到⋯⋯”

结束采访后几周,柴静收到卢安克的邮件,说他的中国签证已失效,现在只能独自前往越南。他和妻子的分歧还未解决,象他自己说的,“也许过几年才能知道,我能从中得到什么”

------教育,是人与人之间,也是自己与自己之间发生的事,它永不停止,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,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,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,只要这样的传递和唤醒不停止,我们就不会告别卢安克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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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前我在广西访问在深山板烈当教育志愿者的德国人卢安克,今年八月,我收到他的信件,他寄给我一份跟孩子一起拍的电视剧样本,说“我可能没有机会继续跟我的学生做事”。

在2010年,他与一位认识八年的中国女志愿者结了婚。我祝贺他,他回信有些低落:“既然我同意成家,那我就要跟着老婆走。虽然我感觉到,我的学生就是我的孩子,板烈就是我的家,但我不能要求老婆也这么看。她有她的梦想和需要,我不能不理她。我现在要面对的就是这些。”

这话里有些让我不解。再问才知在成家时,双方原想一起在山村里为留守儿童做事,但是时间推移,妻子有了对生活另外的愿望,希望他离开农村,去杭州一家工厂上班。

我从没把世俗的事情与他联系在一起,意料之外,但转念也觉得是情理之中,“家庭的温暖和情感,一定会是另一种安慰吧,也许还有未来作为父亲的感受。”

他没有直接回答,说他如果离开学生,“心都死去了”。

“那么,有一个问题,请原谅我问得直接一些,在上次我采访你时,你曾说过,你不知道什么是爱情,什么是‘一旦走了就放不开的’‘一个人属于另一个人的爱情’。那么,现在对你来说,你的看法改变了吗?如果我的问题太私人,请你不用回答就是。”

他没有直接回答,只说:“我已经不是一个单身汉,已经不可以根据我一个人的想法来决定事情。真是对不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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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在板烈再见时,卢安克穿着跨栏背心,晃晃荡荡从稻田边上走过来,瘦了些,有点佝偻了,笑起来眼纹深了,淡金的眉毛已经淡白,整张脸上几乎只有浅蓝的眼睛有颜色。我问“你还好吗”,他说“也好,也不好”。

四面人多,不好说话,他带我去了山上一个学生家,是班上最沉默寡言的小孩,叫小罗,与一个智障的哥哥同班,父母打工,他们相依为命。小罗一进门,先找盆淘米,拿一把扳手,在电饭锅坏的按钮处拧了几把,把饭做上了,山里人家来了客都是这样。

猪圏旁有一丛小西红柿,才成人指甲盖大,他俩往下摘,我问:‘这么小能吃了就?”卢安克说:“这更有味道。”递给我滚圆鲜红的一个,我在衣服袖子上擦了擦,溅在嘴里的味儿还不错。家里没有别的菜,只有桌上放着一些扁豆,有些日子了,我们把卷边的角摘了,打算跟小西红柿炒在一起。卢安克与上次我见到时有些不同,满腹心事,把豆角一只只掰断,我埋头摘了一会儿,说:“我一路上想着你这次恐怕跟以前心情不太一样。”

他“是的,有一些压抑的”。

“难道有可能这是你最后一次回来吗?”

他攒了满满一手豆角不撒“我担心有这种可能。”

我抬起眼,“记得上次采访的时候,你说这个地方有你的命,你要是离开你的命就没了?”

“从心里来理解是这样的。”

“你理解你妻子吗?”

他说:“理解,她是女人。”我听见旁边老范和蚂蚁齐叹息。

他起身劈柴生火,准备炒菜,,问他:“怎么跟他们解释呢?跟孩子?”

他点着火,烟窜了出来“就给他们说,那个是我老婆的选择。”

“他们能接受吗?”

“他们不接受。”

他问我:“但我怎么处理?”

我怔住了,没回答,也没说不知道。我从没想到过他会问别人他内心的困惑,我被这个困惑之深惊住了。

他左手扶着柴火,右手小铁斧一下一下劈开缝子,嵌进去的斧子拉起木头来再用力剁下去,我蹲在附近捡木柴碎片,拢起来放在火堆里。老范说看回放的时候,很长时间,都只有劈柴在火里烧裂时毕剥的声音,和溅出来的几星火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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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的采访全部是卢安克的安排,他挑选的地点、时间,他让我们拍烈日下刚收割完的稻子,拍小罗家边上的晚霞,我们想选择更好的光线,他坚持:“不拍天要黑了。”他甚至写了采访的提纲,手里攥着一张字条,上面写着中文和德文交织密密的字,“我怕我自己忘了什么。”

我没见过他这么失稳,也没见过他这样在意。

我采访的孩子中,韩运一个扮演电视剧主角容承,其他老师说他在班上最调皮,常带着男孩们闹事,被称为“老大”,接受采访时有些紧张,拿着饭盒的勺子僵坐在桌边,要求卢安克一定要在边上。

我问了几个问题“你为什么演容承?””“觉得他性格是怎么样的?”……他都说“不知道”,几个问题下来,我看他是真不知道,带了一点放弃的感觉,转头对卢安克说“可以了”。

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,捂着肚子倒在桌子上。我说怎么了这是,赶紧看他,他说肚子疼。疼得枕在胳膊上,一只拳头按着自己胃。

我以为他是吃饭时说话着凉了。倒杯热水给他,他不喝,问他要药吗,他摇头。

卢安克蹲在他身边,抚摸他的背,对他并不说什么,跟我说了一句“我做德语口语翻译的时候,也会肚子疼”。

我明白他指什么,但不确定,俯身对孩子说:‘是因为我的问题给你压力了吗?如果是,那我真的对不起了,韩运。”

他埋在胳臂里摇头,“不是”,挣扎起来,脸上还挂着泪水一脸毅然“你问吧”。

是他这一句话,让我觉得,卢安克说的是真的。他蹲在孩子身边,不看我,轻声谈:“这里是农村,自然的力量很强,教他爬山,他什么山都爬,但叫他反思自己的一些问题他会很痛苦的。”

卢安克陪他回了宿舍,老范看我的神色,知道不理我为好,带着大家去拍外景,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六年级教室里,气恼不已,“三年了,三年了我还在犯错,我怎么这么蠢,我又问错了。”我心里知道,是我心里那点放弃他的想法,流露在了脸上,男孩觉察了。

坐了半个小时,我绞着手,下去吃饭,小潘老师杀了一只鸭子熬了个热气腾腾的火锅,大家都坐定了,卢安克在他旁边给我留了把竹椅子。吃了几口热的,我缓过来点儿了,背地里我问他:“我怎么老没办法改变我的弱点?”

他说:“如果那么容易的话,还要这么漫长的人生干什么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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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半天的时间,卢安克带着我们组和韩运走了三个小时山路,去爬山,在刚下过雨的小山涧里捉螃蟹,躺在草地上,一直到日快落。他说不用去安抚和沟通什么:“跟他沟通没有用,跟他一起行动有用。创作就是这个道理,一起做某一件事,自然就融合在一起了。”

孩子家里每人都有一张自己参与的电视剧DVD,看过了无数遍,还是嘻嘻哈哈又看一遍,遇到同学再看一遍,说起一起偷吃大米或者烂泥巴埋到下巴的细节,是真快乐。我们被招待吃了三顿饭,杀了一只鸡,孩子在水龙头底下洗内脏,卢安克蹲给他打着伞。临走时韩运又拿出中午剩下的饭和碗筷继续留人,他只为了想拖延点时间和卢安克多待一会。

卢安克说不吃了,孩子不吭声,坐在了门口凳子上。卢安克走过去,摸了摸他的背,柔声说“再见”。

韩运没抬头,卢安克出了门。

小纪和蚂蚁收拾完东西,出门的时候对孩子说:“再见”,他还是没有抬头,也没说话,只是摆了摆手,小潘老师说他哭了。

拐过一个弯,卢安克站在那里,看着夕阳快下的山,一动不动地站着,事后他告诉过我,离开孩子时他也哭了。

我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写信给我,在离开之前他要交托于人,留下一样东西来替代他:“创作可以成为他们的权威,可以给他们归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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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信中提到一本非洲塞拉利昂参加内战的12岁小孩写的书,当时这个小孩扼杀了无数同年龄的孩子,为了能做到这一点,为了避免受不了的感觉,他天天吸毒。后来这个孩子在联合国的会议上是这样解释的:"我们加入部队的原因是,我们找不到可吃的,失去了自己的家,但同时盼望着安全,盼望着自己属于什么,在这个所有归属都垮下来的时代。“这跟留守儿童的情况是相似的,只不过极端得多,夸张得多。为了找回归属,他们什么都愿意做,都没看清楚对方是同胞还是敌人。

卢安克说:‘中国的社会没有那样的背景情况,但中国的留守儿童将也会成为一个失去控制的因素,除非我们能给他们带来归属感。”

他当年我们采访的他的学生,一半上了初三,一半去了外地打工,打工的孩子往往加入了帮派,卢安克说这是一种归属的需要,这也是当下的中国人最强烈的感受。在这样一个快速变化的时期里,空虚会导致消费和破坏,只有当人们创作时,感到创建自己世界的满足,不会在与别人的比较和外界的压力下感到被抛弃,这才是真正的归属。

在通信中,我们曾谈到,“创作”,这个词现在常常被当成是一种“手段”------用来吸引孩子学习更多知道的手段,或者一种学习之外的调节。好象生活中总有一个伟大庄严的目的,一切都为这个目的服务,这个目的是什么呢?为了服务于一种意志吧,当这个意志让你去改造世界时,你要具有这个改造需要的知识。

而创作在卢安克的理解里,就建立归属的方式。青春期的孩子通过行动得到感受,从感受中才慢慢反思,反思又再指导行动,所以他说,靠说话是没有用的,只有与创作,让他们一起进入和完成那个“强大的人不是征服什么,而是能承受什么”的故事中,感受会象淋雨一样浸透他们,在未来的人生里再来滋养一个人。培养了基础的行为和感受力再来解放他们的思想,“否则会乱”。

纪律可以带来秩序,但是是被动的,只有一个人归属于一个事情,一群人,一个社会,才会有认同,和发自内心去照顾它的愿望。

6

采访结束后,卢安克说他已经满足,现在可以去满足妻子的愿望了。“承受新来的责任,家庭的责任,不管是什么结果。”

我说这句话里面有一种很沉重的意味。

他说:“我也不知道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,有什么使命,这个只能是慢慢摸索的,所以只能慢慢看有什么结果,也许过了几年我明白,为什么要这样。”

“你想检验自己?”

他好像触动了一下,说对。

我说那你害怕那些对你有期待的人会失望吗。

他说:“把希望放在别人的身上是虚拟的,所以无用。如果自己不去做,那就不会有希望。”

当时暴雨初晴,强光照透了天地,我说:“人生的变化很多,也许三年后我们会再见,再谈一次,谢谢你。”

他微笑,说:“也谢谢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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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完第二天,卢安克离开板烈,去了杭州,进了妻子联系的工厂,一个星期后他辞职,因为手续问题,去往越南。他不伤害谁,也不违背自己,他自己来承受命运加诸于身的全部后果,他只说:“别人对我佩服的地方其实是我的无能,我无能争取利益,无能作判断,无能去策划目的,无能去要求别人,无法建立期待。也许有人以为那是超能,这个误会就造成了我现在的结果。还可以用另一种表达:人类大部分的苦都是因为期待的存在。其实,在人生中不存在任何必须的事情,只存在不必要的期待。没有任何期待和面子的人生是最美好和自由的,因为这样,人才能听到自己的心。”

在我写到这里时,他仍然在越南,身处在语言不通,无法工作的边境。除了保持与他的通信,我也没有更多能做的事。

板烈那场最后的采访,是在山间高处一片梯田里的水泥储水台上,开始之前下了雨,幸好土地里有一把破旧的大遮阳伞,是前几天收麦子的农民留下来,卢安克把它张了起来,足够我们几个,加五六个小孩子,还有一个看热闹的老农民容身。小罗站在我身边,帮我拿着本子,两手抱在胸前。雨下了好一会儿,从伞檐上穿了线,山明一会儿,暗一会儿,大家紧靠着,面向各方自看暴雨里青绿的田野,很久,有一点金光从东山破过来,乌青的云滚动奔跑,相互推移,雨就要过去了

是此时的感受,让我说出节目结尾的话,教育,是人与人之间,也是自己与自己之间发生的事,它永不停止,“就像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,一朵云触碰另一朵云,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,只要这样的传递和唤醒不停止, 我们就不会告别卢安克”

 

你们将要成为的人啊、要承担的事,我不知道。

我无法给你定下一个目标路

我想做的只有陪伴着你一起在寻找的路上

-----《留守》

1

坐在沙发上,看完专访李阳和KIM的这期节目,我自己心里很失落。这个失落是什么?我没想清楚。一直在想。

评论里有各种声音,有人说:“你的采访有点象打了一桶水,努力地捞上水面,又没打上来,不够犀利。”,又有人说,“幸好你没有用道德审判的方式,没有再犀利,没有试图驳倒他,而是用了他和KIM两方力量来实现平衡。”

是,我们在编辑时拿掉了一些采访中的交锋,也拿掉了他说的一些更激烈的话。李阳的个性,在遇到针对性问题时,容易在措词上强硬起来,把自己推向极端。用KIM的话说“他喜欢夸张”,在一个人的真实看法和过度夸张之间,需要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判断。否则我们就不是在报道这件事,而是在消费这件事了。

不容忍暴力是社会应该划的底线,但家庭,性情是私人的事,KIM作为妻子的感受和看法,胜于他人的千言万语。

2

那么,我这个失落到底是什么?我问了几位朋友,大家不明其意,都安慰我。我又看了一遍视频,发现让我自己难受的,是我自己采访时状态。

比如说,我问李阳:家庭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位置?

他说,只不过是千万家庭中的一个家庭而已,没有什么位置不位置可言。

他紧接着反问我“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事业强人,我相信你会大量的时间扑在工作上,你没有选择的。”

我说:“我觉得如果我没有办法对我身边的人起到应有的爱和责任,我其实是没有能力来完成一个好的采访的。”

“那不是,你只要完成你对你爸爸妈妈的责任,其实丈夫并不是最重要的人。”他后面还有一句“只是外人”

“你知道伴侣是人类最亲密的关系。”

“最亲密也是最丑恶的关系。”

“但是如果我们要对一个陌生人,我们要友善,要同情和爱,那我们对我们身边人也一样。”

“身边是一个人,旁边是成千上万的人。”

这话在纸上看着可能问题不大。

但看电视的时候,我觉得不舒服。我细想来去,是因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,心态上有一种攻防的状态。

这些话多少带了某种被他激起的情绪,还有一部分是在表白自己,才说出来的。有读者看得很清楚,这期节目“内心不平”。

一个记者采访,即使短暂的两三个小时,也是一种行为,进入他人的生活,不得不与之发生因应,一起经历的时间,包括节目播出后的振荡,这都是千百种行为中的一种,隐隐拨动现实的因果,如果有主观的情绪,力会反激回来,那桶水往上拉的时候就会失稳,水花四溅。

他说:“时间和宁静可以让一个节目深邃.内心不平,节目便突兀,不够纯静.”

3

晚上写书,写到采访卢安克时,我们选择孩子来采访,老范跟我商量“那个眼睛很温柔的小孩子比较诚实”

“嗯,对,还有那个,比较活泼,小脸儿滴溜溜圆那个”

小圆脸可爱,他写了篇作文,被卢安克贴在墙上,名字叫《骑猪》,活泼可喜,他给我们叽哩呱拉念,声音清脆得象银豆子掉在玛瑙碗里,我控制不住地一脸笑容,母性溢流。

卢安克身边的孩子里还有一个最皮的。

我跟任何别的学生说话,他都会跳进来问“说什么说什么说什么?”

等打算跟他说话的时候,他已经跳走了,或者把别人压在身子底下开始动手了,我们有点无可奈何,如果不采访他,他就会来抢镜头,干扰别人说话,我只好采访他,他坐在凳子上急得不得了,前摇后晃。

采访完他我暗松口气“去吧去吧,玩去吧”。

他立刻操起饭盒,跑到院正中,一群女生堆里,把铝饭盒往一个女生脚下咣铛一扔“给我打饭”,转身就跑了,那是他姐姐。女生们拿白眼翻他。

再见他是在草地上,几个孩子滚在卢安克身上折腾,我说了句“老师会累的”

几个孩子嘻嘻哈哈“他才不会”

这个小皮孩掰着卢安克的胳膊看他“你会死吗?”

“会”

“你死就死,跟我有什么关系,我舒服就行”

小黑脸上的表情狡黠又凶蛮,我张口结舌不该怎么应答,卢安克搂着他,对他微笑“是啊,想那么多,多累啊”

4

我对这些孩子中的一些人有偏好,他们会刺激我,我的好感或者反感不可避免地会流淌出来,就算我的记者身份要求我,也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的控制自己。我不明白,难道卢安克没有吗?-------他把小黑脸和小圆脸一边一个都搂在怀里的时候,是一样的感情吗?

我迷惑得很。

我先拐了个弯问他“你认为孩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呢?

“如果自己作为老师,带着一种想象,想象学生该怎么样,总是把他们的样子跟觉得该怎么样比较,是教育上最大的障碍。这样我没办法跟他们建立关系,这个想象就好象一面隔墙在学生和我的之间,所以我不要这个想象”

我有点懵“我们平常接触到的一个很好的老师也会说,我想要一个有创造力的,有想象力的,什么样的学生,他也会有他的一个标准,难道你没有吗?

“那学生做不到,他会不会放弃呢,会不会怪这个学生?”

“可能会失望。”我想了想说。

哦。

他说好感与反感是最有危害的心态“我以前考虑过很多方法,最后放弃了,方法都没有用,他总是想着这个,没办法真正去看学生是怎么样子的,如果很开放地看得到,没有什么想象,很自然地就会有反应,适合学生的反应,而这种反应学生很喜欢,很容易接受。”

我说“那很多人觉得,你只是一个生活中陪着他们的人,你并没有在教育他们啊?”

他说了一句话,我当时没有注意,日后却不知不觉盘踞在我心里“教育就是两个人之间发生的,不管是故意还是不故意。”

5

我问卢安克为什么学生之间攻击的行为很频繁?

“那是他们的教育方式,跟父母学的。学生也互相这样教育。”

“你认为他们是在模仿成人的世界?”

“是的,他们没有看到更好的方式。”

卢安克从不跟孩子去讲道理。“语言很多时候是假的”他说“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才是真的”,他有句话两年来对我影响至深,“教育就是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”。

在课堂上,有时有男孩大叫大闹,甚至骂他嘲笑他,卢安克无法上课,就停下来,他说自己也有发脾气的冲动,但立刻抑制住“我受不了凶”,这个抑制比发火会更快地让班里安静下来,男孩说,“我管不住自己,你让我出去站一会儿,”他就开门让他出去站着。

我转述孩子的话“他们说你太温柔了,如果对他们凶一点会更好”

他说“有的人他没有承受能力,别人骂他,或者对待他不好,他承受不了,所以他必须反应,本来不想打人,但因为受不了就必须打人,他控制不了自己,就是心理不自由。不能自由地决定自己的行为,所以因为受不了,就必须做不想做的事。”

所以他说,“我象接受淋雨一样,接受他们带来的后果。”

他要雨自己下来,象大地一样微微颤抖地承受,不拦无阻,化入地下。

那个黑脸的小皮孩,只有呆在卢安克怀里的时候,才能那么一呆十几分钟,象只小熊一样不动。即使是别人挑衅他,他也能呆住不还手。

6

写到深夜,我收到卢安克的信,他说他已经转到了长沙的公益组织工作,为在湘西支教的志愿者作纪录,其他6个月的假期还在板烈。

我回信他,不由得说起我感到的困境:“我在采访李阳时,很多次想起你,你说的感受最重要,而不是模式。他已经不再感受他人了。我想起你,所以我不再追求在采访中要击败他,我不想说服他,或者战胜他,我想进入他的心灵,但却发现什么都没有。我好象唤不醒什么东西。你曾经说过,象淋雨一样接受每一个孩子,把好感与反感取消。我也想这样做,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。让他去表达他的疯狂?公众会反感他,也帮助不到他。我尽可能地呈现他,但呈现就够了吗?我总是想起你的话,真正的人是要象药一样进入别人的内心的黑暗,在自己在那里发挥作用,可我觉得,我该如何把自己交给他?交给他又有什么用呢?”

今天我收到他的回信:“我觉得,在两天那么短的时间内,你也无法把自己交给别人,而且把自己交给别人这个做法可能只适合小孩,因为小孩还没有成立他自己独立的思想,需要能参与我们的,我们需要允许他从我们的身上拿到适合他的东西,而我们又不知道什么才适合他未来的使命。”

他写道:“李阳是一个具有非常强烈又独立想法的大人。你没必要把自己交给他。如果你对你的采访要表现什么没有目的,李阳也没有什么要对抗的,而能很自然地表露他自己的东西,不需要在“对抗”上浪费他的口才。我想这就已经够了。”

“没有目的”,这是二00九年我采访他的时候,他已经提醒过我的事,但直到现在,我看到还是恍然大悟之感。自己脑子里的桩子,一次次自拔无力。如果说有什么目的,还是我认为这世界上有一种“对”的价值观。还有一种希望人“能够如此生活”的传播前提。这种“试图说服”的态度就成为大碍。他说过,想改变世界,这个任务太累了,也做不到。做好自己的事,改变自会发生。

7

信中卢安克附了一首歌,说是板烈的孩子们最喜欢的,我打开附件,听见他的声音:

“你们将要成为的人啊、要承担的事,我不知道。

我无法给你定下一个目标路。”

我心里一动。

“我想做的只有陪伴着你一起在寻找的路上,

一起去感受生活的滋味,共同经历”

这个简单的旋律,我反复循环听。每次采访,都是对自己弱点的反复发现,他对我说过“你想影响别人,是影响不了的,别人觉得你想影响他,就不接受了”。只有在节目中放弃一定要改善世界的企图,我们才有可能真的进入世界之中,看到它的本来面目和背后的必然性。

我问过他“如果不去改变这个世界,那我们做什么?”

“把自己的事情做好”,他说“改变自会发生”。

这首有点古怪的歌,听到后来,一遍一遍,就象细雨绵绵不尽,“我真不想说服你,不想打掉你自己的心啊,更不想把你的心带走,所以我,只好把我的心都交给你。让我的生活属于你,还有我们一起做的事情,只属于你。”

——柴静《卢安克的歌》 2011.09.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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